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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2章 夫子死了 (第1/1页)
夫子死了。 陆渊没有刻意为夫子寻找下葬的风水宝地,他让少女直接在学堂内葬下夫子。 少女亲自为夫子挖坟、立碑。 碑上的字是陆渊教她刻的,她并不知晓其含义。 两人静静立于坟前。 “有什么感觉?”陆渊轻声开口询问。 “这里有些难受。” 少女一手捂住心口,眼神有些伤感。 可陆渊知道,这种伤感并非源自夫子的离世,而是少女对生命流逝的哀伤。 白天埋下狗蛋送来的兔子时,她便是这副表情。 少女看着意义不明的墓碑,带着些许疑惑道:“夫子他,本该活得更久一些才对。” 陆渊颔首。 “他心愿已了,已经没有了留在世间的理由。” “心愿?”少女看向师父的目光更加疑惑。 陆渊却并未理会,而是问道:“你离家时多大?” “三岁,这还是师父你告诉我的。” “三岁已经能记得很多事情了,可你连自己的父母长什么模样都不清楚。” “师父?” 少女不知道师父为什么会突然在此时提到自己的父母,但隐隐觉得他说这句话有深意。 陆渊并未开口,倒是学堂外忽然响起沉重的脚步声和重物拖拽的声响。 少倾,学堂门口便出现一名五六岁大的男童。 他衣裳破裂,满身血迹,左手提着沾满血迹的木棍,右手拖拽着千疮百孔的野猪。 野猪尚处幼年,体型不大,但与拖拽着它的瘦小身影相比,它显得格外壮硕。 月光下映照下的血迹显得有些阴暗,阴暗覆盖了来者的脸庞。 可少女还是一眼就认出了,这就是白日里带着兔子来学堂的那个男童。 浓郁的血腥味让少女心中一阵不适,可她没有再如白日一般对男童怒目而视,而是玉手一挥,眨眼间便治好了对方的伤势。 而后她才开口道:“你为什么又杀生?” 狗蛋对她的话置若罔闻,只是不可置信地盯着那新立起来的碑。 看清碑上所刻之字后,他呆愣当场,拽着野猪后腿的右手无力松开,尘土飞扬。 半晌,他才看向站在碑前的少女,声音沙哑问道:“夫子死了?” 月光从狗蛋的身后照来,他的表情隐藏在阴影中,少女看不真切。 但少女能猜到,夫子对他很重要。 于是她回应道:“夫子死了。” 语气有些哀伤,但也仅仅只是有些。 狗蛋似乎很奇怪少女的反应,他在少女和夫子的墓碑之间来回扫视了好几圈,依然沙哑着声音问道:“这碑是你立的?” 少女颔首道:“是的。” 狗蛋闻言,瘦弱的身躯开始止不住的颤抖。 “你怎么能害死夫子?” “你怎么能害死夫子?!” “你怎么能害死夫子!!!” 他双手握紧木棍,发出歇斯底里的怒吼,发狂般的朝少女扎去。 少女不明所以,却也不至于被一个毫无修为的男童伤到,只轻轻一个挥手,男童便被定在原地,再也不能动弹分毫。 她皱眉看着依旧暴怒的狗蛋,开口解释道:“我没有害死夫子,他是生机散尽,自然消亡。” 可狗蛋闻言后更加激动,攥着木棍的手微微发白,脸上却满是血气上涌的赤红之色。 他全力嘶吼道:“你放屁!夫子他是饿死的!被你饿死的!是你把兔子埋了!你害死了夫子!” “饿死的?” 少女心有疑惑,她看向师父,发现师父不知何时已经在桌边坐下,独自饮茶。 陆渊察觉到了她的目光,放下手中杯子,语气平缓的开口解释道:“凡人无法吐纳天地灵气,需每日进食供给体内养分,若不进食,少则数日、多则月许便会生机溃散而亡,林间野草、水里游鱼、地上走兽,既是生灵、亦互为食物。” 陆渊的话让少女呆立当场。 她没想到山下的世界竟然如此残忍,没想到生灵需要相互残杀吞食才能得以存活,这与她在山中所见完全不同。 更重要的是,那个男童说的没错,确实是自己害死了夫子,若是她没有抢下兔子,夫子或许不会因为无法进食而饿死。 想明白了一切的少女面色惨白,她看向刚刚立起来的墓碑,美眸中尽是恐惧与自责。 “真的是我……害死了夫子?” 狗蛋见她这副模样却没有半分心软,反而依旧充满怒气地大吼道:“夫子?夫子他等了你这么久,你却连声父亲都不愿意喊?” “父亲?夫子他是我父亲?”少女有些愕然的看向狗蛋,眸中的自责犹在,但多了几分疑惑。 狗蛋啐了口血痰,不屑道:“夫子的墓碑不就是你立的吗?” “墓碑?” 少女转眼看向才被她立起来的墓碑,上面刻着一些字,是师父教给她的,她问过这些字是什么意思,师父没有回答。 可如今,她心中陡然产生了不好的预感。 随师父下山以来所有的记忆一一在脑海略过。 师父下山时便说要找她的家,可她一直没有在意,她从未想过家。 见到夫子时自己心中涌出的奇怪感觉;对方看自己的目光;以及她询问师父为什么不以兄妹相称时,师父看了夫子一眼,说的那句‘在他面前不必’;还有男童来之前,师父说出的那句‘你连自己的父母长什么模样都不清楚’…… 这一切都足以证实一个问题:夫子确实是她的父亲,而师父从一开始便知道。 她生平第一次用害怕的眼神望向师父。 陆渊轻轻抿了一口茶,语气平静道:“碑上之文为:李夫子之墓——爱女李陌念敬立。” 见少女呆立在原地,陆渊又补充道:“我不知晓夫子之名,只能以夫子代之,李陌念是你的名字,夫子临终前托我取的。” 难以置信、悲怆、懊悔、自责……所有情绪都堵在了少女心口,有些她懂,有些她从未经历过。 可无论经历过与否,在已经发生的事实面前,这些情绪还是如汹涌的怒涛将她完全淹没。 少女无助地捂住脑袋蹲下,双眼雾气弥漫,嘴里不断小声呢喃着。 “我不知道……” “我不知道凡人需要进食……” “我不知道夫子是我父亲……” “我不记得了……” “我害死了他。” 压抑在心头的所有情绪如同找到了宣泄口,从眼角一滴滴滑落。 依旧无法动弹的狗蛋见状有些迷茫。 陆渊知道她为何伤心,不仅仅是因为夫子的身份,更多的是由于她因自己的无知谋害了一个生灵。 陆渊放下了手中的杯子,起身向无助抽泣的少女走去,一指点在其眉心。 “若是今日就此离去,你必定会抱憾终身,是时候找回你遗忘的记忆了。” 随着陆渊话音落下,少女神情一窒,她能感觉到,自己脑子里多了些记忆。 不,不是多了,如师父所言,它们原本就在,只是被她遗忘了。 自记事起的所有记忆一幕幕在她脑海中上演。 ‘娘亲,我这里的红点点是什么呀?为什么洗不掉?’ ‘傻丫头,这是朱砂痣,只有世上最漂亮的女孩才有,是上天的恩赐。’ …… ‘爹爹,你在画什么?’ ‘爹爹在练字,依依想不想识字?’ ‘想!’ ‘哈哈哈!好女儿!爹爹教你!’ ‘矣~不要爹爹亲,好扎!’ ‘好,不亲、不亲。’ …… ‘娘亲!快看!下雪了!好美呀!’ ‘快跟娘回去穿衣服,别冻着了。’ ‘娘亲你不喜欢雪吗?’ ‘喜欢,只是六月不该下雪。’ ‘那什么时候该下雪?’ ‘腊月,最好是除夕,因为瑞雪兆丰年,依依就会有很多好吃的。’ ‘那我也不喜欢六月的雪了,我要喜欢腊月的雪!’ …… ‘爹爹你手好冰啊,我给你暖暖。’ ‘这是谁家的宝宝,都暖到爹爹心坎了!’ ‘当然是爹娘的宝宝啦!’ …… ‘娘亲,爹爹怎么不见了?’ ‘爹爹去请仙人了,等他请来了仙人,大雪就停了,天气就暖和了。’ ‘可是外面好冷,爹爹会冻着的。’ ‘没事,爹爹他不怕。’ …… ‘娘亲,爹爹怎么还没回来,他是不是不回来了?’ ‘……会回来的,一定会回来的。’ ‘我想爹爹了。’ ‘依依乖,有娘亲陪着呢。’ …… ‘娘亲,你的手好冰。’ ‘娘没事,你把被子裹紧了。’ …… ‘娘亲,我们要去哪?’ ‘去找仙人。’ ‘不要去好不好,爹爹他也是去找仙人了,到现在都没回来。’ ‘依依乖,把头缩进去,会冷。’ ‘那娘不会冷吗?’ ‘娘跟你爹一样,不怕冷。’ …… ‘娘,你的脸为什么那么紫,不漂亮了。’ ‘娘没事,你把头盖好,风很大。’ ‘娘,你是不是很累了,我想要下来自己走。’ ‘娘不累。’ …… ‘依依快醒醒!不能睡!千万不能睡知不知道!’ ‘……娘,我好困、好冷。’ ‘娘知道,但你不能睡,睡着了就再也见不到爹娘了。’ ‘那……依依不睡,依依要永远陪着爹娘。’ ‘乖依依,我们马上就到了,娘看到那座山了。’ …… ‘娘?到了吗?’ ‘娘?你怎么不动了?娘?’ ‘娘?你的脸怎么这么硬?’ ‘娘你快说话呀!你是不是不要依依了!’ 记忆的最后,两人已经来到传道山前,但妇人也彻底失去了生机,在寒风中化为雕塑。 女童崩溃大哭,没一会儿便晕倒,被数尺高的积雪吞没。 再次睁开眼时,她的面前站着一个身穿粗布麻衣的年轻男子,对方面容平静,眼神深邃。 “你叫什么?” “……” “你的父母呢?” “……” “忘便忘了吧,以后你便称我为师父,我传你修行之法。” “师、师父?” “嗯。” 所有回忆至此终结。 回想起了一切的少女呆呆地看向自己新立的墓碑,眼眶血红,悲痛欲绝。 她猛的扎进了陆渊的怀里,泣不成声。 这是自两人相遇以来,第一次如此亲密的肢体接触。 陆渊没有推开她,只是静静的站着,任由怀中少女哭诉。 “师、师父,我、我害死了自己的爹爹!” “我没有认出他!我怎么就没有认出他!我怎么能没有认出他!” “呜哇哇……” 她再也不是那个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,只是一个因为失去父亲而悲痛欲绝、满心懊悔的女儿。 她这一次的眼泪,才真正算是为自己已经亡故的父亲而流。 只是对她而言,有些残忍。 陆渊没有遵循夫子的遗愿。 少女总有知道真相的那一天,无非是时间早晚问题。 而时间,对于陆渊来说是最没有意义的东西。 陆渊双手扶住少女的肩膀将其推开,用依旧平静的眼神看着她。 “你自幼随我修行,我虽传你练气之法,却从未教过你术法,而今我将教你第一式术法,用以弥补遗憾。” 少女泪眼朦胧的看着师父,不知道他为什么会说这样的话。 “师父你能起死回生?” 陆渊摇头道:“我不太喜欢逆转生死,但你可以回去见见未死的夫子。” “回去?”少女泪水渐止,美眸中疑惑与期待相交杂。 陆渊点头。 “光阴者,百代之过客也,我要教你的第一式术法,便是拦住这位过客,再走从前路,此为时光回溯之法。”